晨雾还未散尽，林秀秀已经蹲在鸡舍门口清点鸡蛋。她粗糙的手指拂过竹筐边缘，突然发现最底层的三个蛋壳上沾着可疑的褐色斑点。这是她今年第三次发现这种异常，前两次的鸡蛋全被镇上的收购商退了回来。她攥紧那三个发霉的蛋，指甲在蛋壳上掐出月牙形的白痕。

鸡舍里传来扑棱翅膀的闷响，三十多只芦花鸡正在争抢食槽里的玉米糁。秀秀转身时，看见丈夫老张蹲在鸡窝旁抽烟，烟头在昏黄的天色里明灭不定。"县里来验收的专家说，咱家的鸡得换饲料。"老张吐出个烟圈，火星子落进鸡粪堆里，炸开细小的青烟。

秀秀盯着墙角那袋过期的玉米种子，想起上个月县农业局派来的干部。那人穿藏蓝西装，皮鞋踩在鸡粪上咯吱作响，手里攥着检测报告冷笑："散养鸡要拿GAP认证，少说得多花两万。"她当时攥着刚下山的野菜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去年卖鸡蛋攒的八千块钱，全砸进了给鸡搭的竹木围栏里。

暮色染红山脊时，秀秀在县电商培训中心签了报名表。教室里二十多个留守妇女围着投影仪，穿格子衬衫的年轻老师正在讲解抖音直播。秀秀注意到前排王婶总在偷偷数手机电量，后排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姑娘在记笔记，钢笔尖戳破了三张纸。

"柴鸡蛋的溢价空间在30%以上。"眼镜姑娘突然开口，声音像浸了蜜的竹叶青，"我表姐在杭州做预制菜，专门要散养土鸡蛋。"她掏出手机展示订单截图，密密麻麻的"已发货"标记在屏幕上跳动。秀秀摸出藏在裤兜里的鸡蛋检测仪，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——这是她抵押了老屋门环换来的。

霜降那天，秀秀的直播间第一次突破百人观看。她穿着沾满鸡毛的旧棉袄，举着刚捡的芦花蛋对着镜头晃。当镜头扫过她手腕上结痂的烫伤，评论区突然涌进几十条"同款伤疤"的留言。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姑娘在后台给她发消息："明天带你去检测中心复检，县里补贴50%费用。"

检测报告出来的傍晚，老张蹲在晒谷场抽了半包烟。秀秀把盖着红章的合格证拍在他面前，纸张在夕阳下泛着金边。"县电商园有创业贷款，"她转身从灶台端来一锅姜汤，"明儿咱先租个直播间。"老张突然抓住她冻得发红的手，掌心热得像刚从灶膛里取出的铁钳。

初雪降临那晚，秀秀的直播间挂上了"24小时土鸡蛋特惠"的横幅。她穿着定制的碎花棉衣，身后是重新粉刷的鸡舍。当第137个订单弹窗时，金丝眼镜姑娘发来语音："杭州的订单又追加了，你记得留出三天的发货量。"雪片落在她鬓角，她摸到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——县农业局的干部正在直播间点赞，背景里隐约可见GAP认证的铜牌。

腊月二十八，秀秀在给鸡蛋贴快递单时，突然发现老张的烟灰缸里堆满烟头。她蹲下身整理那些被压扁的烟蒂，发现每根烟蒂上都有指甲划过的痕迹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她把检测仪贴在老张掌心的烫伤上，屏幕显示着37.8℃的恒温数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