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起推窗，见庭院竹影婆娑。案头青瓷香炉袅袅升腾紫烟，将未写完的《青卞山水图》题跋稿纸氤氲得泛起毛边。忽闻东厢传来侍童誊写《文心雕龙》的沙沙声，忽忆起三日前与祝希哲在沧浪亭论及文章法度，遂取来那方刻着"和光同尘"的端砚，蘸着新研的松烟墨，提笔在洒金笺上落定。

首章宜立骨于毫端。文徵明常将典籍置于紫檀嵌螺钿书匣，晨起先阅《昭明文选》四时赋，待窗棂间透进三缕阳光，方展开那卷未竟的《青州杂诗》。他信手拈来"云山苍苍，江水泱泱"的典故，却偏要在"泱泱"二字上悬停半晌，以狼毫轻点笔锋，将墨色晕染出波光粼粼的意象。侍者献上新焙的阳羡茶，见先生以竹节杯就着冷泡茶汤，在宣纸上勾出半阙《鹧鸪天》的平仄。

次章当润色于毫末。案头散落着刚从吴门书坊取回的《容斋随笔》残页，先生用银针挑去叶间夹带的苍耳，忽见其中"文章如精金美玉，市有定价"的批注，竟在空白处补写"然需慧眼识珠者"八字。他取来祖传的澄心堂纸，以蝉翼笺覆于其上，运笔时忽觉力道偏重，急用镇纸压住纸角，转而以侧锋皴擦出山石的肌理，倒与《真赏斋图》中的皴法暗合。

第三章须呼应于气象。午后在拙政园见游鱼逐藻，忽忆起去年在会稽山见过的兰亭流觞，遂铺开洒金笺，以米氏云山法勾勒曲水，却在"流觞曲水"四字间空出两格。待小童送来新摘的梅花瓣，竟将花瓣夹入纸间，蘸着花汁补上"香生玉盏"四字，墨色与花影竟浑然一体。此时忽有南来雁阵掠过，先生搁笔望天，在纸角题"雁阵惊诗成"五字，笔锋遒劲如铁。

末章当寄情于笔墨。暮色四合时，将整卷手稿铺在蟠龙榻上，以澄心堂纸覆之，细观每处转折是否得《兰亭序》中"之"字百态。见"天朗气清"处墨色过重，以麂皮笔蘸清水轻拭，竟晕出云气缭绕之态。忽将《停云馆帖》与原稿并置，发现"浮云蔽日"的"蔽"字太过刚直，改为"浮云翳日"的"翳"字，笔锋转折处竟与窗外竹影摇曳的节奏暗合。

夜深漏声初响时，侍者添上第三炉沉香。先生将未署名的卷轴卷入湘妃竹筒，筒身刻着"与子同袍"的篆文。忽见案头《寒林栖雁图》题跋页边有侍者小楷补写的"墨池新染"，笔迹清秀如《乐毅论》中的小楷。窗外月光漫过花窗，将先生投在纸上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恍若当年在苏州城头望月时，那个执笔写就"吴门烟水夜如织"的文徵明。